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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志鵬:戰國楚竹書《彭祖》考論(一)——兼論《漢志》“小說家”之成立(4)

发布时间:2024-05-24 点击量:86
6、余〔告汝尤:君臣夫婦〕,父子兄弟(簡2至簡5)
  竹書簡2下端殘,整理者在簡末“余”字下補“告汝”二字,揆諸文例,知其說是。簡2後當接簡5、簡6,且簡5與簡6為一簡之折(詳上節所引楊芬說),二簡綴合後有49字,若以全簡54字計,則尚有5字缺文。愚意以為此五字當補於簡5之前,首字當補“尤”字,後四字則為一句,可補“君臣夫婦”。此段蓋以尤、婦、弟、周、攸為韻,前二字為之部,“弟”字為脂部,後二字為幽部,之脂幽合韻(之、幽旁轉,楚方言之、脂二部可通)。後文云“余告汝禍”(簡5末)、“余告汝咎”(簡6末),此云“余告汝尤”,文例一致。“尤”訓為《論語‧為政》“言寡尤,行寡悔”之“尤”,即過失也。下文“五紀”,周鳳五師及李銳先生已引俞樾之說,謂即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婦、朋友等“五倫”(詳下文),其說是。“父子兄弟”之上句疑當為“君臣夫婦”。先秦文獻中述人倫多略“朋友”不論,如《禮記‧禮運》:“禮義以為紀,以正君臣,以篤父子,以睦兄弟,以和夫婦,以設制度,以立田里,以賢勇知,以功為己。”又云:“修其祝嘏,以降上神與其先祖。以正君臣,以篤父子,以睦兄弟,以齊上下,夫婦有所。是謂承天之祜。”《荀子‧王制》:“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婦,始則終,終則始,與天地同理,與萬世同久,夫是之謂大本。”同書《大略》:“君臣不得不尊,父子不得不親,兄弟不得不順,夫婦不得驩。”簡文云“五倫”而未載“朋友”,亦考慮文句之整齊(前後文皆四字句)。
  
  7、五紀畢周,雖貧必攸;五紀不正,雖富必失(簡5)
  簡文“五紀”,周鳳五師與李銳、魏啟鵬二位先生皆解為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婦、朋友五倫,見《莊子‧盜跖》:“子不為行,即將疏戚無倫,貴賤無義,長幼無序。五紀六位,將何以別乎?”又“儒者偽辭,墨者兼愛,五紀六位將有別乎?”《釋文》:“六位,君、臣、父、子、夫、婦。”俞樾云:“五紀即五倫也,六位即六紀也。《白虎通‧三綱六紀篇》曰:‘六紀者,謂諸父、兄弟、族人、諸舅、師長、朋友也。’……《家語‧八官篇》:‘群僕之倫也’王肅注:‘倫,紀也。’然則倫、紀得通稱矣。”[83]按,先秦文獻中類似“五紀”、“五倫”的類似表述還見於《禮記‧中庸》:“君臣也,父子也,夫婦也,昆弟也,朋友之交也,五者天下之達道也。”上文云“人綸”,此則云“五紀”,《說文》云:“紀,別絲也。” 段《注》:“別絲者,一絲必有其首,別之是為紀。眾絲皆得其首,是為統。”[84]“ 綸”為糾絲而合之,“紀”則為別絲。綸紀猶綱紀,《說文》:“綱,网紘也。”《白虎通義‧三綱六紀》云:“綱者,張也。紀者,理也。大者為綱,小者為紀。所以張理上下,整齊人道也。”綱紀以網罟為喻,張之為綱,理之為紀;綸紀則以絲繩為喻,合之為綸,別之為紀。
  簡文“畢周”、“不正”之“畢”和“不”原皆作“必”,整理者隨文異讀,可謂巧妙。“周”訓為密、固。“五紀畢周”是說五倫皆密固不亂。簡文“不正”,諸家都從整理者說釋為“不工”,但季旭昇先生指出,簡文此字與習見“工”字不同,唯上博三《周易》簡16、17之“工”字中間作二豎筆,與此字形似,但考慮到押韻問題,則此字可能非“工”字。[85]周鳳五師據范麗梅先生之意見指出,上博三《周易‧謙卦》簡13“征”字所從與此同,當釋為“不正”。[86]按,周師說可從。
  簡文“攸”,諸家多從整理者說讀為“修”。按,疑如字讀可。《說文》:“攸,行水也。”所錄秦刻石嶧山石文“攸”字從水從攵。段玉裁云:“戴侗曰:‘唐本作水行攸攸也,其中從水。’按,當作‘行水攸攸也’。行水順其性,則安流攸攸而入於海。”又云:“《小雅》、《大雅》毛傳皆云:‘脩,長也。’經文‘脩’字皆‘攸’之假借,本作‘攸’,後改耳。《釋詁》:‘永、悠、迥、遠,遐也。’悠當作攸。”[87]簡文“雖貧必攸”之“攸”即訓攸長,與下文“雖富必失”之“失”對文。
  
  8、勿勿之謀不可行,訹易(從人)之心不可長(簡6)
  簡6上殘,整理者指出,首字上部不清,下從心,且有重文符。陳斯鵬和陳偉武二位先生都指出,簡文此二句與《說苑‧說叢》:“忽忽之謀,不可為也;惕惕之心,不可長也。”同出一源。陳偉武先生以為簡首可據補“忽忽” 二字,訓為匆遽輕率;陳斯鵬先生則以為首字上從“虫”聲,可逕讀為“忽”,二字曉母雙聲,微、物對轉,並訓“忽忽”為憂慮不定;湯志彪認為首字為“忽”字之殘,“忽忽”讀為“涽涽”。[88]按,此字誠如陳斯鵬先生說從心,虫聲,其下有重文符,惟當讀為“勿勿”,可從陳偉武先生訓為匆遽輕率。《說文》:“忽,忘也。”“忘,不識也。”當非其誼。《說文》:“勿,州里所建旗,象其柄有三游,雜帛,幅半異,所以趣民,故遽稱勿勿。”勿勿訓為悤遽,此義後俗作“忽忽”、“匆匆”。《顏氏家訓‧勉學》云:“世中書翰,多稱勿勿,相承如此,不知所由。或有妄言此‘忽忽’之殘缺爾。按,《說文》:‘勿,州里所建之旗,象其柄及三游之形,所以趣民事,故悤遽者稱勿勿。’”黃伯思《東觀餘論》:“僕謂顏氏以《說文》證此字為長。而今世流俗,又妄於勿勿字中斜益一點,讀為‘悤’字(按,《說文》訓“多遽悤悤”),彌失真矣。”[89]
  “訹易”二字,原作“述惕”,整理者逕讀為“怵惕”陳斯鵬先生以為乃“憂懼”之義。陳偉武先生指出,“述惕之心不可長”之類似語句見於睡虎地秦簡《為吏之道》,作“術悐之心不可長”,並讀“述惕”、“ 術悐”為“墜易”,訓為輕慢大意(為“墜失廢弛”義之引申)。[90]按,本篇竹書多見敬慎之論,如“毖(訓為慎)于禘嘗”,又如“戒之毋驕,慎終葆勞”,篇末與正考父銘相似之一段,主旨亦為敬謹。此若云“怵惕之心不可長”,實不可通。睡虎地秦簡《為吏之道》“術悐之心不可長”前有“戒之戒之,財不可歸;謹之謹之,謀不可遺;慎之慎之,言不可追;綦(忌)之綦(忌)之,食不可賞(償)。”[91]一段,亦以謹慎勉吏。筆者原本懷疑簡文“述惕之心不可長”之“長”為“忘”之訛[92],但後見秦簡《為吏之道》、《說苑‧談叢》皆有類似語句,三本皆訛之可能性極低。“述惕”疑讀為“訹易(從人)”。《說文》:“訹,誘也。”即以利害誘惑之意。《管子‧心術上》“君子不怵乎好,不迫乎惡。恬愉無為,去智與故。”王念孫云:“怵與訹通。《說文》曰:‘訹,誘也。’《漢書‧賈誼傳‧鵩賦》‘怵迫之徒,或趣西東。’孟康曰:‘怵,為利所誘怵也。迫,迫貧賤也。’”[93]前引陳偉武先生說指出,《說苑‧談叢》“惕惕之心,不可長也”與簡文“述易之心不可長”類似。向宗魯《校證》云:“惕當為愓,字之誤也。君子終日乾乾夕惕,則惕惕之心何不可長之有?《說文》:‘愓,放也。’字又作‘蕩’,《詩》‘上帝蕩蕩’,《箋》云:‘蕩蕩,法紀廢壞之貌。’‘愓愓’即‘蕩蕩’也。寫者習見“惕”,少見‘愓’,遂致斯繆。或云“惕”當為“易(從人)”,亦通。”[94]按,從本篇簡文亦作“惕”、睡虎地秦簡作“悐”來看,“惕為愓之誤”說並不可從。“惕”當從向宗魯先生後說讀為“易(從人)”,訓為輕慢。《說文》:“侮,易(從人)也。”“易(從人),輕也。”陳偉武先生謂:“簡易謂之易,心中以為簡易即是輕慢之意,亦謂之易,故楚簡加心旁為專用字。”[95]其說是。“訹易(從人)之心”即因輕慢而產生的利誘之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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